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緣迦與容九一踏出房門,屋內燈光驟然熄滅,同時角落暗處傳來悉悉嗦嗦的響動。須臾,一個形如鬼魅的白衣從角落飄了出來,披著一頭瀑布般的長發。

容九被嚇了一跳,倒不是因為此人的突然出現,而是她見過諸多形貌鄙陋的妖,卻還是第一次見到沒有面容五官的,不知是妖是鬼的東西,甚至辨別不出男女。

無臉人沒有雙腿,憑空晃蕩著,它亦沒有眼睛,便仿佛將旁人視若無物,一路飄往緣迦他們所在的方向,若不是容九避讓於它,兩人就要正面撞上了。

師徒倆並肩站在一旁,神態一致地靜靜看著無臉人從長長的衣袖中伸出白如面粉,細似竹桿的手來,隨後分別摘下房門上左右掛著的刻著袁,楚二字的木牌。

與此同時,正對面的房間外也多出了一個無臉人,它兩手上各拎了塊牌子,動作笨拙而緩慢地將牌子掛上了房門左右兩側。

緣迦和容九對視一眼,容九見他眉梢輕挑,嘴角含笑,就知道自己這師父又沒憋什麽好屁了。

緣迦朝容九使了個眼色:“你法術不精,為師也便不為難你了。你就去看看對面牌子上掛著的是什麽字,為師則跟著這東西去找找線索。”他沖無臉人努了努嘴,“記得啊,看到後要立即喊為師。”

一個無臉人取下牌子,一個無臉人掛上牌子,它們做完這一切,飄飄忽地往起初出現時的角落蕩過去。

緣迦交代完容九,“哢啦”一聲收了折扇,下一瞬身形一暗又扁,竟是化作了一道影子,墨漬似的潑在地上,隨後如同游魚循著墻根跟在無臉人的身後一道往暗處去了。

容九舔了舔幹燥的嘴唇,望著師父和無臉人離去的方向,又掃了眼這偌大的環形高樓。昏暗,空曠,且寂靜,縱然有的屋子透著暖黃的燈光,也不抵此刻孤身一人身處其中,陰得叫人發顫。

容九打了個哆嗦,她在大門處聞到那股氣味時,就對這個地方有著莫名的畏懼,若不是師父強拉她進來,打死她也不會進這鬼地方。

說來奇怪,她現在好像是什麽氣味都聞不到了,明明進門時還能聞到一股臭味,甚至在雅廳內時,她還一度又聞到了白石鎮入口處那股奇奇怪怪的味道。

真是怪了。莫不是師父給她鼻尖點了禁制的原因?

照她師父那為了別人好還傲嬌到不行不願讓對方知道一切的性子,倒真有可能幹出這種事來。

容九盯著手裏的梨子看了一會兒,聳聳肩,往後仰了仰頭,輕聲問黑轅:“小黑,你知道我師父到底幹了什麽嗎?”

黑轅懶懶打了個哈欠,已經有了半分緣迦的神態,它跳到碗大的梨上,晃了晃自己的小腦袋。

“你是說,你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是嗎?”

“嘻!”又是一口熟悉的大白牙。

“這樣啊……”容九一臉失望。她擡眼看了看對門,又看了看手中的梨子,終於挪動了腳,“那走吧,我們一起去看看木牌上刻著的字。”

黑轅點點小腦袋,重新蹦到容九的頭上坐好。

才說了這麽兩句話,容九就覺得嗓子疼到不行。

人間的辦法麽?她決定一試,將一個梨子放進懷裏,隨後邊走邊捏起衣擺一角將手中的梨子擦了個幹凈,下嘴就是一大口。

嗯,別的暫且不說,這果子甜是真的甜。還有一個……就留給師父吧。師父那張小嘴天天叭叭的,估計也得給他養養嗓子才行。

容九腳步輕輕地繞過幾個雅間,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麽,她覺得背後總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,因此時不時將眼打量周圍,卻始終不敢回頭。

好不容易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目標房屋門口,她四下顧盼了一圈,見確實沒人,才自我安慰地拍了拍胸口,伸手拿起木牌細看。

一左一右的木牌上分別刻著“文”和“洛”,字體端正雋秀,和“袁”“楚”一樣,應該出自一人之手。

但這裏雅間這麽多,師父為什麽偏偏在意這間呢?莫非木牌上的這倆人就是他們此行的目標嗎?

——文,洛……會是誰呢?

樓塔光影昏暗,容九不曾察覺到自己腳下的影子竟是自主動了動,隨後墨漬般的黑影裏陡然間伸出一雙慘白的手,緩緩逼近容九的腳踝。

容九記下了二字,正打算喊緣迦時,“叮鈴鈴…”腕上的銀鈴自己先響了起來,嚇了容九一跳,同時那影子裏的雙手也被嚇得一下縮了回去,溜得飛快。

容九對自己腳下發生的事渾然不覺,她聽到銀鈴那頭傳來緣迦不鹹不淡的詢問:“怎樣?看到了嗎?”

容九下意識點點頭,點完才發現師父看不到,隨即一手把腦袋上的黑轅抓了下來對著銀鈴。

黑轅:“嘻!”

緣迦:“……”

“行了,那就過來吧。”

容九面色一喜,她被自己的聰明才智驚艷到了,不料內心還沒感慨完呢,一眨眼的時間,眼前光線忽然明亮了不少,吵吵嚷嚷的聲音一股腦灌進耳朵裏。

“來來來,瞧一瞧看一看了哎,上好的折仙木,乃是木之仙人所化啊,過了這村可就再沒這店了餵!”

“賣~豆腐腦咯~”

容九是被後面那句叫賣聲喚回了神,一下回眸,眼裏映入鮮艷而又熟悉的紅。

啊,原來是師父把她召到了身邊。

不過他們此刻正身處於白石鎮的大街上。

不想已經到了旁晚,遠處的山頭那還掛著一輪橙紅,將落未落的樣子,無一例外地把餘暉灑向天地。

進入“月宮”不過數個時辰,卻感覺許久都不曾見過陽光了,容九全身心都有所松懈下來,深深吸了一口,雖然鼻子聞不到任何氣味,但總能感覺出有一種慶幸的味道。

緣迦見容九像個白癡一樣幸福地瞇著眼,當即毫不客氣地舉著扇子對準了她的腦袋敲下去。

“幹嘛呢這是?被鬼附身啊。”

容九委屈極了,癟著嘴,幽幽怨怨的小眼神直勾勾地釘在緣迦臉上,敢怒而不敢言。

緣迦手上沒使幾分力氣,打只蒼蠅都嫌太小,容九自然不會覺得痛,他也就放心地每日敲一敲,把徒弟的腦袋當木魚。

“讓你辦的事如何了?”

——看到了,刻的是“文”“洛”二字。

容九在心裏沒什麽好氣地回應。

“是在那啊。”緣迦眉梢一挑,拿著扇子一下一下地輕輕拍著手心,面沈似水,沈吟片刻後,他忽地往遠處走了幾步,從遠處打量著“月宮”。

從外面看過去,“月宮”不過是一處看似普通的房屋,甚至只有矮矮一層高,與其喚作“月宮”,倒不如改叫作“阿嬸兒面館”更貼切。但裏面的百層高樓,又是容九和緣迦親眼所見的。

——是幻術嗎?

容九大抵猜出了緣迦在看什麽,走過去站在他身邊一起仰頭觀望。

緣迦搖頭道:“白石鎮不同於人間,此處的房屋多數都只是做個門面,內部自有虛空連接其它地方。”

——也就是說,真正的月宮不在白石鎮,而是另有他處?

緣迦不置可否。他進到白石鎮來,是為了尋找一個起因,但現在有一點比那個起因更加令他關心和費解——為什麽容九方才在雅廳中,會毫無預兆地昏死過去?甚至連他都未曾有一絲一毫的察覺。

會不會是……

“餵餵餵,你們到底買不買貨啊?不買的話趕緊走開啊,別擋著我做生意!”毫不客氣的驅趕聲響雷一般地轟進耳朵裏,但在這之前的一瞬,身旁那個穿著花裏胡哨的紅色羽衣的男子默默往後撤了兩步,隨即,容九感覺到某個無名氏的唾沫星子隕石般地飛到了自己的臉上。

緣迦嘆了一口氣,拿扇子擋住臉——為徒弟默哀半刻。

容九苦瓜相地抹了一把臉,僵硬地扭頭看向“生命之源”的制造者。

是個男人,一頭金色的毛發加上渾身上下都黝黑不已的皮膚,讓他多多少少看起來老氣不少。他整張臉頗窄頗長又頗扁,乍一看像極了被人踩踏過無數遍的幹辣椒,總之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醜,其次是刻薄。

能氣勢洶洶吼出剛才那麽一番話的,想必是個能力不小的人,底氣足,但這個男人瘦得仿佛風刮得猛烈些就能給他吹跑了似的,以至於容九都覺得自己能打的過他。

倆人幹瞪著眼,又彼此互相上下打量著,最終還是男人忍不住先開口,語氣不善道:“你看什麽呢?”

“……”

容九不說話,仍是一臉探究,男人眉頭一擰,心想:這姑娘雖然生的清秀好看,可莫不是……是個啞巴?

好看的女子總是容易令人舍不得對她太過兇蠻,於是男子言語上有了幾分緩和,卻仍是兇神惡煞道:“你買不買東西的啊?不買就走開,別擋在這裏打擾老子做生意!”

說完兩袖一揮,回到了攤前。

容九這才註意到男人的攤子以及他們師徒倆的站位,好巧不巧,他倆正正擋在了男人的小推車前,堵了個嚴嚴實實。

怎麽說呢?從其它方面來看,這男人應該算是挺有耐心的了。

容九臉上頓時換上了歉意滿滿,剛要上前致歉,身後一個紅色的身影晃過,牢牢擋在了她身前。

“呦,老板,你賣的這個東西有點意思啊!”緣迦突然就被被男人攤上的貨物勾起了興致,站在推車前興致勃勃地探探腦袋,時不時還動動小手。

不管是人是鬼是貓是狗,只要是想買貨的,那就是顧客,是神。

於是老板的態度來了個肉眼可見的急劇大轉變,臉上笑逐顏開,一刻也不停地向緣迦介紹起貨物來,嘴皮子溜到飛起。

“感興趣啊,來來來,公子你看,這是萬年天隕,萬年來只此一顆啊!”老板手裏捧著一塊比他還要黑上數倍的醜石頭,介紹完這,又抓起另一邊的發簪,無縫銜接地推銷,“再看看這,這個雖然沒有什麽靈力,卻是那仙界最美仙子佩戴多年的發簪,聞一聞,嗯,嘖嘖,似乎還能嗅到仙子殘留在上面的香味呢!”

老板低頭嗅發簪的模樣成功讓容九起了一身雞皮疙瘩。

對於老板介紹的那幾樣東西,緣迦連瞧都不瞧一眼,他只對一個東西感興趣。

推車邊緣躺著一個小方塊,還沒半個拳頭大,外邊是瑩潤光潔的琥珀,裏面則封有一棵細細小小,卻郁郁蔥蔥的小樹。除了讓人覺得精致,更能感受到它其中蘊含著的,蓬勃的生命力,好像只是將之隨意埋進土裏,便能在瞬間成長為一片綠意盎然的森林。

是自然之力。

緣迦指著琥珀道:“其它的都不要,本座只要這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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